消失的老物件之三：春锣、春板、竹板--春锣声声送祝福（上）
2022-8-8
一川风月
来自江苏
溧阳论坛
春锣、春板、竹板--春锣声声送祝福
题记：保存记忆，留下乡愁 “踢踢嘡，踢踢嘡，踢踢嘡”。熟悉的春锣声响起后，随即就是亲切而又清朗的溧阳方言唱调： “踏进你家看四方，老神仙长联挂中堂。唐伯虎仙笔来题画，祝衼山对联分两旁。” “这副对联盖九州，字字句句看到头。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水长流。” “走到你台前酒气冲，百鸟闻见变成凤，籛禹王吃酒八百岁，夏禹王吃酒坐龙庭。” 这是真正的夫唱妇随：一位81岁的老人站在家门口，身背搭裢（称乾坤袋、龙袋），右手执红木春板，左手提黄铜春锣。旁边并排站立一位70多岁的妇人，左右手各拿一个大小不同的竹板。只见老人小锣一敲，开口就唱；而妇人则两手有节奏的打着板附和着。他们一会儿敲打，一会儿唱，同时，迈着方步往屋里走。 这是溧阳市郑笪村的一对一生以此业为生的老夫妻在自家门口即兴表演的一段说唱艺术。 一生只做一件事，而且是夫妻搭档，这是什么感觉？年老后，竞后继乏人、无处唱演，这又是什么感觉？一
今天说的就是“唱春”这门说唱艺术。介绍的主人公就是郑笪村的唱春专职艺人赵景荣老人及其夫人，展示的是唱春用的一个春锣、一块春板、一副竹板。 唱春是旧时民间艺人为了维持生计挨家挨户上门送福，以求得主人钱物赏赐的一种说唱艺术。唱春在江苏省常州地区流传较广、影响较大，有常州第一唱之称。其曲调旧称“常州调”，俗称“春调”。 唱春起先有二人演唱（双档），后多为一人演唱（单档）。我小时候所见唱春者绝大多数为单人，象他们这样是二人，而且是夫妻搭档的就很是稀罕了。 赵景荣老人虽一眼残疾，但依旧面目俊朗、丰神异彩。他穿着端庄齐整，一看就是精气神充足，自有一股风流神韵，根本看不出是一乡下老头。其夫人也雍容典雅，自带一番天然风韵，年轻时肯定是一个貌美佳人。 初见面时，听说我要收集民俗老物件，在我的再三请求之下，赵景荣老人把跟随了他们三十余年的一套唱春的器具交给了我。 这一套器具的第一件是主角乐器，行话叫“春锣”，我们这里叫小铴锣。春锣上面系一根红线，作提拎之用。第二件器具是春板，用来敲春锣的，也叫龙板。这是主唱之人用的两件乐具。然后是配角之人所携的两件竹板（我们这里称嗒板）：分大板和小板。大板两片，呈瓦形，尺寸为11×5cm，厚度为0.8 cm；小板七片，外侧两片较长，内侧五片尺寸为9.6×1.8cm，厚度为0.4 cm。两种竹板上端都用红绳串连，并各打了一个蝴蝶结，下
二
唱春、唱春，顾名思义，指是在新春时节进行的演唱，所以，旧时一般在春节时出现。由于唱词轻快又喜庆，深受人们喜爱。后来，在民间逢婚姻嫁娶、造屋上梁、生日祝寿、营业庆典等场合都有唱春活动。 “那唱春时，敲锣和说唱的顺序是怎样的？”我接着请教赵景荣老人。 “一开始，应当先敲锣，待锣声停后再唱。唱一段后，再收锣。” “那开始敲锣怎么敲？敲几下？唱几句收锣？又怎样收锣呢？”我继续详细的询问。 “你看，左手小手指提拎春锣上的线绳，使正面朝右。开唱前，先用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按住春锣的上缘部，再用龙板敲春锣正面的中部。第一次敲时，是一下；第二次敲时，是快速连续二下，敲的总时间和第一次相同；第三次敲时，手指都离开春锣，敲一下。然后，紧接着再稍稍缓慢的敲两下。”赵景荣老人一边比划演示给我看，一边说，“发出来的声音就是：踢、踢里、嘡；踢、踢里、嘡；踢、踢里、嘡；嘡，嘡。” “敲完后，紧接着就唱。唱完四句后，就要收锣。收锣和起唱时一样的敲法。如此循环往复。当然，具体唱时，不同的场合或不同的人还可以改变敲打的节奏。”和我聊起唱春，赵景荣老人精神焕发。 “那嗒板又是怎样用的呢？” “两种嗒板都是用到手腕的力量，手腕要有节奏的左右扭动，使两种嗒板碰撞敲击发声。” “唱春有其特定程式和曲调，那唱春有哪些调子，唱词又有什么特点呢？” “唱春曲调有杨柳春调、滩簧调、山歌调、四季调等，唱调大多明朗欢快。唱春所唱的曲调一般多为‘杨柳春调’，如《十二月花名》。” “唱词嘛，大多是七字一句，四句一段（叠）。短调一般总共就是四句，长调常为十二叠或十叠为一个题材。如《十二月茶头》、《十张台子》。” “在每一段四句中，除第三句外，均押平韵。如老《十张台子》中的第一叠：‘一张台子四角方，岳飞枪挑小梁王，武松手托千斤石，太公八十遇文王’就是押阳韵。” “那常见的唱曲名称有哪些？” “有很多，除上面提到的，还有如《十二房媳妇》、《十二月阳伞》、《十杯仙酒》、《十把算盘》、新《十张台子》、《祝寿歌》、《结婚花名》等，其它还有如《孟姜女》、《珍珠塔》、《梁山伯》、《白蛇传》等故事选段，以及许多咏唱其他人物、事物的。” “还没想到，以前人们认为唱春是雕虫小技、不咋样的。现在看来，唱春不光唱句押韵、通俗易懂、朗朗上口，还有着丰富的文化和艺术内涵，和戏曲一样也有很多很多的曲目和唱腔啊。” “那当然啰！” 我想：唱春与民间故事相结合，以传说故事为内容，使其曲调和情节更为动人、哀婉，这也是它风靡江南的原因之一吧。 “这些唱曲从哪里来的？” “很多是师傅教我的，师傅的唱曲也是从他的师傅那儿来的；有的是我学习交流来的；有的是我们在实践中自创自编的。” 怪不得唱春有这么深的底蕴，原来是几百年来代代薪火相传、发扬光大的结果啊！ “那不同的场合，唱什么内容呢？”我很想了解这个问题。 “比如，走到人家家门口时，你可以唱：花炮一响震动天，欢送主家过新年。我到你府门拜一个年，恭祝你全家身体都康健！” “人家堂前挂着八仙过海的画，你可以唱：蓬莱仙岛东海滨，自古流传有仙人。曾有聚义八仙会，各显神通过海门。” “看到人家在请客喝酒时，可以唱：一粒糯米两头尖，做出来白酒香又甜。你凡人吃了这杯酒，你多吃了两杯能成仙！” “看到人家在洗衣裳时，可以唱：今到贵府把春唱，看到大嫂洗衣裳，金盆洗来银盆浆，紫竹玉杆晾衣裳。” “看到人家烧饭时，可以唱：走进府门瞧四方，看见大娘烧饭忙，外锅烧菜桂花香，里锅烧饭发又涨!” “所以，唱春是‘见之谱’，就是见一样唱一样。要随时说唱：要见人唱人，见物唱物。而且，要押韵、要好听、要顺耳。”谈到唱春，赵景荣老人滔滔不绝。 “见人编织衣服时唱：龙板打得响阵阵，屋内阿姨织衣忙，先织领棠再织袖，织出金鸡配凤凰！” “见人看书时唱：这位师傅真热心，认真看书学理论，君子看书不出门，能知天下大事情。” “见人下棋时唱：象走田字士走叉，车走直线马走斜，士兵过河到处横，炮打当头一将军。” “碰到人家祝寿时唱：牡丹竞放笑春风，喜满华堂寿烛红。白首齐眉庆偕老，松鹤长春拜寿翁。” “碰到人家上梁时唱：四根墙线八根桩，张良先生定地方。鳌鱼地上起楼房，家中定出状元郎！” “在茶馆里就唱：走到堂前看四方，茶坊开在好地方。凤凰地上开茶坊，生意兴隆客满堂！” 赵景荣老人越说越投入。 “人家办丧事时，劝孝子就唱：龙板打在锣中心，我劝孝子勿伤心。高山难碰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他把你）家中晦气都带走，巴你全家高大运！” “过年遇见老板时就唱：老板身上运桃好，芝麻开花节节高。你一年四季身体好，你一百零五岁不弯腰！” “在人家给钱为酬时就唱：多谢主人赠钱两，敬祝福禄寿无疆！今岁添喜好事多，还要养个状元郎!” 这些唱词内容多是祝福祈愿主家吉祥如意、身体健康、兴旺发达之类的。唱的都是方言，唱词生动，融进了欢快的节奏和气氛，既自成一体，独具特色，又通俗易懂，便于流传。难怪，唱春深受基层人民群众的喜爱。 “唱春比唱滩簧要烦难，唱滩簧它有书看。唱春有唱本，也要见机应变、现编现唱，还要押韵。敲一阵锣，唱一段词。敲锣的时候，要眼观六路，唱完上一段就要动脑筋想下一段怎么唱，一边唱一边要事先盘算好编好唱词。”赵景荣老人深有体味的说，“要想唱得满堂彩，确实不易。” “除了见之谱唱得好，水平高的人还要会盘面古人，唱比较深奥的十二叠或十叠题材的春歌长调，比如《十张台子》、《大茶头》、《小茶头》等等。这时候，字眼更加讲究，押韵半点不能错。如果你会这些的话，人家茶馆里不要讲只有十几张台子，你转着圈唱，就是三十张台子，你也唱不完的。” “那唱春就是‘学好春长调，走遍天下都不怕’嘛。” “人家也有两人唱的，但他们都是拿着春锣的，你们俩拿的器具也不同，那你俩怎样配合着唱呢？”我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 “比如，唱杨柳青调的《十二房媳妇》中的第一叠，我们两人是双唱双配。” “我唱：第一房格媳妇嚒是最孝顺呃呃，孝顺公婆嚒养大人啊养大人。她讲：要巴公婆——，我接着她的讲：活千岁哦！” “然后，我再讲：巴则婆婆抱灰孙哦。紧接着，两人合唱：哎哎呦噢，巴则婆婆抱灰孙哦哎哎哎！” “最后，两人同时分别收锣和打搭板。” 赵景荣老人一边比划，一边说唱。听得我也陶醉其中，跟着他哼唱。 “这个好，这个好！”我听后，一叠声说。最后，大家一起开怀大笑。 “唱春还必须唱出学问来。你不光要唱历史人物、典故，而且，唱的时候，顺序、名称一点都不能出差错。你在茶馆里唱到古人是半个字也不能唱错的。（因为）里面有多少个退休教师、退休干部的。”说起唱春，赵景荣老人神采飞扬。 “你一到人家中，家中如有老神仙，你必须先唱老神仙。因为，他最大。” “大家晓只老，唐伯虎（有名）的是画，祝衼山（有名）的是字。所以，你要唱：‘唐伯虎的仙笔来题画，祝衼山的对联分两旁’。普通的人、粗糙点的人，一听只晓得你的喉咙好咾。识字的人你不好糊弄，必须对上号。这就是文化，来不得半点差错。” “唱八仙过海，你必须把八个仙人的名字一个一个的还出来，而且，每个仙人所携带的法器也要对上号。” “啥仙掀动云阳板？啥仙肩挑八宝篮？啥仙腰负青峰剑？啥仙手执白荷莲？”赵景荣老人指着一旁的夫人说，“这是她问的。” “我要唱：象牙笏板称国舅，一身朝贵南天门。采和一手把篮挑，快板唱出天下闻。雌雄双剑分天地，不负当年纯阳君。手捧荷花真仙姑，徳善恩泽千万民！” “再比如唱吃酒，她问：啥人吃酒面孔红？啥人吃酒逞英雄？啥人吃酒坐龙亭？啥人吃酒借东风？” “我要答唱：关公吃酒面孔红，张飞吃酒逞英雄，刘备吃酒坐龙庭，诸葛亮吃酒借东风。” “历史人物必须一一对上号，还要配出手势来进行说唱。如，唱面孔红时，手必须指着自己的脸；唱逞英雄时，手必须伸出大拇指；唱坐龙亭时，身体必须做出坐的姿势来等等。” 说起唱春，赵景荣老人意气风发。 “你一到茶馆里，人家就知道你会唱不会唱，水平高不高。你没水平，怎么拿人家的钱？水平不高，人家给你2毛、3毛钱就喊你走了哇。” “你唱七字句，不能唱成八字句、也不能唱成六字句。七字句就是七字句，丝毫不能有差错！” “四句收一板，你不能三句或五句收板。这些都是有讲究的。若有一个失误，你收了人家的酬，你退出来后，人家背后就要说你，你的脸面往哪里放？” “我为什么有时一天唱几百块钱（九十年代）？人家是认可我们的。” “就是、就是。你水平高，唱的好，人家化大钱也是高兴的。” 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行行有行规, 行行皆不易啊！ 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有着负责的态度，这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敬业精神”吧。 我不由得对眼前这位老人深深的敬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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