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溧阳时报》第五版:天目湖
丝瓜婆
黄和福
丝瓜婆年轻时个子高挑,长相俊秀,两条乌黑发亮的齐腰辫子随腰摆动,婀娜多姿。
丝瓜婆从小爱栽丝瓜也爱吃丝瓜。那天她正在满藤花开的丝瓜架里顾盼生辉采摘着丝瓜,被一到乡下釆风的作家偶遇,他啧啧称赞道:“好一个西施也!”
丝瓜婆回眸一笑,自嘲道:“乡下人,不是西施,是丝瓜。”
作家听罢拍手叫妙:“好一根水灵而修长的丝瓜也!”
从此,大家就称她为“丝瓜”,后来为喊顺口,就干脆叫她丝瓜婆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丝瓜婆的丈夫在山上采石时,遇到雨后山石塌方,命陨乱石之中。次年,雪上加霜,淘气的儿子爬树掏鸟蛋,“叭吱”一声,随断枝从高空跌下,摔断了双腿。虽碾转医治仍留下了残疾,成了残废。
丝瓜婆流干了泪,哭瞎了眼。母子俩人相依为命,度日辛苦。
又到初夏,丝瓜婆在屋前又栽上几棵丝瓜秧。
儿子见母亲撅着屁股正忙着,拄着双杖问:“阿娘,我家为何年年栽丝瓜?”
丝瓜婆抹了抹额头碎汗,用坚毅的眼神瞅着几棵翠嫩的丝瓜秧,一字一顿对儿子道:“这秧棵厉害着呢,小时候费点心,长大了娘就放心了。天旱旱不死,狂风吹不垮。”
懵懵懂懂的儿子“哦”了一声,记在了心头。儿子又说:“阿娘,我要上学!”
丝瓜婆把秧棵旁松散的土用手使劲压了压,抬起头望着儿子期盼的眼神,又狠狠地点了点头,坚决地说道:“学当然要上,娘背着你上。”丝瓜婆又在丝瓜秧四周插满了两尺高的芦杆,那是怕小鸡小鸭进去淘气捉蚯蚓,踩坏了秧棵,又怕馋嘴的羊子贪鲜一口啃掉。
风儿吹,雨露润,禾苗壮。
小小的丝瓜秧终于一天天长大了,长大了叶子,长出了藤蔓,一根两根,四根八根,日益增多藤蔓像变着戏法成倍地长了出来。细细的,弯弯的藤看上去娇弱得使人怜香惜玉,然后,那争先恐后,越发粗壮的藤却透着几分执着和倔强。
丝瓜婆望着生机盎然的丝瓜棵,满眼欣喜,似乎看到了盛开的金黄色花朵,又似乎见到了挂着的一条条翠绿欲滴的丝瓜。
她找来旧竹枝,像搭房似的搭起了丝瓜架。看着半天时间的成果,又用力晃了晃试了试牢度,见牢不可破,才歇下了手。
儿子问:“阿娘,丝瓜架为什么要搭得这么牢?”
丝瓜婆边把藤蔓往架上绕边答道:“棵子最努力,有时还要别人帮一把。只有把架子搭牢了,藤才牵得长,瓜才结得住,风才刮不掉。”
儿子又“哦”了一句,说:“懂了。”
天热了,花开了,小小的丝瓜长出来了。浇点水,施点肥,丝瓜长大了,长多了。
炒丝瓜,丝瓜汤,丝瓜伴了母子俩一夏天。
入秋了,花正黄,老丝瓜仍是母子的佳肴。
秋深了,花巳谢,架上吊满了枯黄老丝瓜。
丝瓜瓤是个好东西,可以涮锅和擦背。丝瓜婆把这些丝瓜瓤留着,吊在屋檐下阴干着备用。
丝瓜终于走完了奉献的一生,花巳谢,叶枯黄,几条枯黄巴皱的丝瓜在秋风中孤零零飘荡。
丝瓜婆拿着镰刀和一个玻璃瓶走到镰刀柄粗细的丝瓜藤跟前,犹豫一下便把粗壮的丝瓜根割断,眨眼之间,把藤断口处迅速塞进了瓶口,于是那清澈的汁液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那汁液是治咳嗽的好偏方,丝瓜婆每年都要接装好几瓶保管好,以备家用,邻居谁有个伤风感冒咳嗽便也送上门。
丝瓜婆逢人总说:”丝瓜好处多呢,一身都是宝。”
丝瓜栽了一茬又一茬,花开花落伴着孤儿寡母走过了一春又一秋。
儿子初中毕业后,丝瓜婆街上帮儿子拜了个修家电的师傅。她对儿子讲:“丝瓜棵长大了,就能好好地活在世上了。娘这棵丝瓜棵快入秋了,你要学会靠自己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数年后儿子学业已成,独自租房开了个家电维修店。
丝瓜婆一有空就背着地上种的蔬菜瓜果看儿子去。儿子欢喜吃阿娘种的菜,味好,无农药残毒。尤其最喜欢一条条手臂似的散发着青香的丝瓜。
后来,儿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丝瓜婆长长嘘了口大气。
家乡这几年开始翻天覆地变化着,承包田被国家征用,修了路办了厂,农村的种田佬已名不副实。
丝瓜婆经人介绍去城里做了保姆,腾了屋换了地的她,在城里三个月一呆换了个人似的,黝黑的皮肤开始白里透红了,胸板挺直了,笑脸常挂了。
主人家每个星期放她一天假,她仍改不掉到时栽丝瓜棵的习惯。
乡邻们打趣道:“做了城里人还不忘栽丝瓜呀?”
丝瓜婆笑着道:“谁叫自己就是个丝瓜命呢!”
光阴荏苒,一晃又好几年过去了。
乡亲们望着背着满满一篮丝瓜进城的丝瓜婆,又道:“你一世怎吃不厌丝瓜呢?”
丝瓜婆呵呵一笑,道:“丝瓜好着呢,好嚼又不塞牙,年纪大牙不好了。”
乡亲们望着她已花白的头发又问道:“你做保姆还不退休?”
丝瓜婆指着架上已有黄色落叶的丝瓜藤道:“快了!”
一个月后,丝瓜婆在帮主家菜场买菜时不幸遇上了车祸,儿子闻讯赶到事故现场,哭得昏天黑地。
于是,丝瓜婆的老屋寂静了下来。
堂前孤零零地挂着她的黑色画像,屋檐下挂着枯黄的丝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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