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随笔:《蜂蝶恋花,人则念旧》
春回大地,万象更新。桃李争妍,杏花如雪,海棠含露,菜花铺金。值此阳和启蛰、草木萌动之际,蜂儿嗡嗡,穿行于花蕊之间,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蝶影翩翩,翻飞于芳丛之上,庄周梦里疑为我,我亦疑为梦里身。蜂蝶恋花,乃天性使然,如磁引铁,如月照水,自然而然,不假思量。然花之授粉结实,亦赖蜂蝶之往来奔忙。所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而蜂蝶者,实乃花之信使,春之红娘,生命循环之使者也。
蜂蝶恋花,人则念旧。此情此景,常令人心弦微动,思绪飘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步履踏入异乡陌路,一山一水,一桥一亭,皆可能触发心底深藏的记忆之弦。杜甫曾叹:“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景物无异,而人心有寄。故土之景,早已不单是地理之坐标,更是情感之归宿。门前那棵老槐,虬枝盘曲,曾为童年遮阳避雨,树影下跳皮筋、丢沙包的笑声,仿佛仍在耳畔回荡;屋后那方小池,清浅见底,夏日里光着屁股摸鱼捉虾的顽童身影,恍若昨日重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时光的注脚,记忆的图腾。
及至暮年,两鬓成霜,步履渐缓,心却愈发向着来处回望。无论身在故园守候,还是漂泊于海角天涯,记忆的潮水总在黄昏时分悄然漫上心头。此时,童年的豆荚,虽粗粝却清香满口,那是饥饿年代里最甜美的滋味;桃梨虽小,却脆甜如蜜,因那是翻墙攀树、冒险摘得的“战利品”,滋味岂止在果肉之间?更在那份无拘无束的自由与胆大妄为的快意。
谁不曾有过青涩的初恋?小竹林深处,风过处,竹叶沙沙,如窃窃私语。与心上人并肩而立,脸红心跳,指尖轻触,一吻如电,直击灵魂。那一刻,天地静默,唯余心跳与竹影。此情此景,纵使岁月磨洗,亦如月下湖心,倒影清晰,永不沉没。
亦难忘初为人父时,怀抱襁褓中的婴孩,那粉嫩的小脸,那微弱的呼吸,竟让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热泪盈眶。轻轻吻他脚心,轻捏他小鸡鸡,笑他“小男子汉”,那一刻的激情与柔情,是生命传承的震颤,是血脉延续的庄严。
人老了,科技日新月异,智能手机、高铁网络,令人目不暇接,常觉步履蹒跚,跟不上时代的节拍。然而,心却总爱向后看——向那炊烟袅袅的村庄看,向那书声琅琅的学堂看,向那挑灯夜读的煤油灯看。于是,对着儿女,讲自己如何“过五关斩六将”,如何在风雨中挺立;对着孙儿,讲那“牛耕地、人锄田”的辛劳,讲那“穿补丁衣、啃窝窝头”的岁月,讲那“冬无火炉、夏无电扇”的清苦。
常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之诗,谆谆教诲:“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望儿孙知稼穑之艰,惜物力之不易。然稚子懵懂,或嬉笑走开,或低头玩手机,不以为意。老人唯有轻叹,然此念旧之情,岂因不解而止?正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所见者非山,乃心之归处;所念者非旧,乃情之根脉。
蜂蝶恋花,为生计,亦为天性;人儿念旧,为慰藉,更为寻根。花有蜂蝶,方得结果;人有记忆,方知来处。念旧,不是沉溺过去,而是以过往之光照亮前行之路;不是抗拒时代,而是提醒后人:无论走得多远,莫忘为何出发。
蜂蝶恋花,芳香四溢,春色满园;人儿念旧,乡愁满怀,情意绵长。此情此景,古今同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而那不变的,是蜂蝶对花的执着,是人心对根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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